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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.大嘴巴

作者:石头与水 返回目录 加入书签 推荐本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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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初八,魏家铺子就开张卖货了。
    
    到正月十五元宵节,魏老太太带着魏金赵丰赵裕云姐儿去隆福寺赶了庙会,看了一整天的戏,下晌午才回家。
    
    待正月十六,魏年请的教洋文的先生就到了。这位先生姓焦,瞧着三十几岁的模样,鼻梁上架着一幅银边圆眼镜,一身三件套西装,瞧着挺斯文。魏年每天晚上跟着先生学洋文,陈萱征得魏老太太同意,每天晚上都会给西配间拢上一盆炭火,以免焦先生和魏年会冷。再有大姑姐魏金使唤着她做宵夜时,陈萱还私下问魏年,晚上饿不饿,要不要也给他和焦先生做一份。
    
    魏年与陈萱同龄,都是二十岁,陈萱是因为心事多,再加上不愿意看魏老太太的脸色,所以除了一日三餐,别个是一口不多吃的,以免魏老太太不高兴。魏年不一样,二十岁的大小伙子,正是好胃口的时候。魏年就点了头,“也好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第二天同魏老太太说的,魏老太太虽然有些心疼宵夜的增加,不过既然是儿子和先生吃,魏老太太咬一咬牙,也是舍得的。哎,说来,如今年前煮出的鸡鱼肘肉的都吃完了,每天就得做新的,说不得叫李氏采买时多买一些了。
    
    不过,魏老太太还是吩咐李氏和陈萱,“打羊肉饼时,别净做大葱羊肉的了,这得多少羊肉够啊。家里还有白菜,掺些白菜,又出数又省钱。”
    
    李氏陈萱反正没的宵夜吃,都点头应了。魏金却是不依,“羊肉掺白菜不好吃,那叫什么味儿啊!唉哟,我说妈,你心尖子上的小儿子,学习一晚上的洋文,想吃个羊肉饼您老还要掺大半菜叶子,那是给你儿子吃,又不是给外人吃!”说李氏陈萱,“别听妈的,羊肉饼就得羊肉大葱馅的才香。”又同魏老太太道,“您看人家那先生,长得斯文,穿的也洋派,您这羊肉饼里掺菜叶子,人家先生若不晓得,还不得以为咱家经济困难呐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老太太受了魏金这一通的抱怨,却是将眼一翻,绑着裤腿同魏金道,“这要是有钱的,哪个会每天晚上出来,这么点灯熬油的给人做先生挣大洋。我说丫头,你别遇着个穿的洋派的便觉着那样的人都有钱,多就是个样子货,说不得就外头这一件鲜亮的,里头补钉撂补钉的也说不定!”
    
    魏金给她娘一说,也不分辩这个了,索性就直接说了,“反正,羊肉饼里不准放白菜,难吃死了,我最不爱吃白菜味儿!”
    
    “说来说去,不是你弟不喜欢,是你不爱吃白菜的!”魏老太太噎大闺女一句,对于羊肉饼里要不要掺白菜的事,也没再说了。
    
    魏金嘟囔,“我也就在娘家才吃顿痛快的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老太太裹好裤脚,穿上鞋,就带着云姐儿遛遛达达的往大栅栏的戏园子看戏去了。
    
    魏年对于每天羊肉饼的宵夜则有些不适应,晚上刷了牙同陈萱抱怨,“就是家里吃得起羊肉,也不要见天的羊肉饼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道,“大姐就爱吃这口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对于这嫁了人还成天在娘家住着的大姐也是没法,与陈萱说,“别人家媳妇,过了十五,也就回婆家了,咱家这位姑奶奶倒好,一年到头的往娘家住着。”反正,他是不能再吃羊肉饼了,“你想法子,换个花样。哪儿能就事事依着她啊,随便蒸些包子也好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手里缝着衣裳,寻思一回,“大晚上的,这还没出正月,天儿冷,吃包子不暖和,明儿我擀面条,做热汤面吧。”
    
    “成。”只要不是羊肉饼,魏年并不挑嘴。
    
    于是,第二天的宵夜换成了热汤面。
    
    陈萱想着,魏年大概是吃羊肉饼吃絮烦了,也没在热汤面里放肉片,就是素素的用葱花爆香,待面好了,切个白菜头,点上几滴香油,给魏年和焦先生端了进去。
    
    魏年当晚还夸陈萱这面做的好,筋道。
    
    陈萱笑,“我劲大,这擀面条,就得面硬,擀出来的面才有嚼劲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鼓励陈萱,‘以后就这么做,大晚上的,别弄得油汪汪的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这宵夜,魏年倒不是虚夸,她给魏年做了几次,有时是汤面,有时是素馅小饺,有时是面茶,偶有魏老太爷晚上饿了,也会叫陈萱多做一份,魏老太爷吃的少,陈萱反正是要做魏年和焦先生的,多匀一勺也就有了。魏老太太私下还悄悄嘀咕,说陈萱自来她们家,别个不提,手艺倒是涨得挺快。
    
    魏老太爷道,“这还不好?”
    
    “我也没说不好,说来,虽是乡下丫头,倒真是疼阿年,每天换着花样的给阿年做。以前可没这么机伶。”魏老太太说一句。
    
    只是,魏老太太也不想想,自过了十五,每天的宵夜,多是陈萱做,魏老太太一向与魏金统一,母女俩十天倒有九天吃羊肉饼,陈萱就是想换花样,还得担心这母女俩不乐意呢。
    
    有时,陈萱做宵夜,魏银会过来帮忙。偶尔到院里时,会听到魏年与焦先生说话,一时北京话,一时洋文,洋文陈萱听不懂,可就是觉着,挺好听的。倒是魏银比陈萱聪明的多,魏银听过几遍,竟也会说几句洋文。陈萱觉着,以魏银的聪明,要是让魏银上学,说不得魏银真能考上那个叫大学的学堂。
    
    而且,魏银非但聪明,人也极好,这几天,每天都要教陈萱认几个字的。
    
    陈萱心里感激,做好魏老太太的鞋,看魏银在裁新衣,便说,“二妹,老太太这鞋,我做好了,你今春不是说要做四件新衣,我现在手头没什么活,你忙不过来的,我帮你做点儿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的针线经过上辈子的打磨,是极细致的,就是绣花,也绣的不错。魏银一听,自然高兴,就是魏老太太见陈萱主动帮魏银做活,也很满意,想着,做嫂子可不就得这样多疼小姑子才好么。魏银高兴的同陈萱说起她要裁的衣裳来,陈萱细心听着,魏银做的都是旗袍,旗袍只要裁剪出来,无非就是镶边、盘扣比较麻烦,别个都好做。
    
    待陈萱帮魏银把新衣做出来,魏银也知道二嫂待她好,千万谢了陈萱,陈萱笑,“这可怎么了,哪里值当谢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老太太立刻道,“就是,你二嫂又不是外人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帮着陈萱做新衣,每天家里干活的事也很勤快,而且,勤快不是没好处的,院里门两侧贴的新年对联旧了,而且,年下下了两场不大不小的雪,湿了对联,如今竟还有几处破损地方,陈萱同魏老太太说一声,想着索性把对联揭下来算了,魏老太太道,“年也过来,揭下来就揭下来吧。就是墙上要有粘着的糨子,好生擦一擦,把墙面擦干净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高高兴兴的应了,魏老太太心下还说呢,这乡下傻妞,就是实诚,倒也有眼力,自己知道找活干。她却不知,人家陈萱高兴的是,陈萱一直发愁认了那么些字,却是没纸能写。陈萱早盯这对联好几天了,怕对联不够破,她还趁人看不到时偷偷撕过两下子,今见魏老太太让她揭下来,陈萱忙不迭就把对联揭了下来,把两张褪的发白的对联纸放回屋里。上面字没有写满,还有好些地方能用。
    
    陈萱把墙面擦的干净极了,得了这两张对联纸,陈萱简直如获至宝,偷偷在屋里写了好几回,结果,把魏年的钢笔用的写不出字了。陈萱吓的脸都白了,想着魏银说过,这是极有名气的品牌的笔,连笔尖都是金子做的,这给她用坏了,可怎么赔呀!
    
    陈萱想同魏银商量,又不知怎么说,哎,这么贵重的东西!
    
    陈萱正琢磨这事怎么办呢,魏年有一日,正要写字,在屋里找笔,陈萱紧张的绞的手指才同魏年说,“阿年哥,那,那,那……”一下子给急结巴了。
    
    因陈萱做宵夜用心,而且,这些日子,俩人相处的也不错,魏年拿了笔,问陈萱,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小小声,“笔叫我用坏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打开笔帽,一面问,“怎么坏了?”
    
    “原来写字特别好,突然就写不出来了。”陈萱愁道,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坏的,我想着,阿年哥你在外头认识会修钢笔的人不?阿银说,这笔可贵了。那啥,我还欠你一块五没还,这,这又弄坏了你的笔。”陈萱觉着,真是对不住人家魏年。
    
    魏年险没笑喷,看魏年扶着炕桌笑的直不起腰,陈萱问魏年,“你笑什么呀?”这笔可怎么办呀!
    
    魏年原想逗逗陈萱,不过,他也知道陈萱是个老实人,见她这般担心,魏年先说,“这不是坏了,是里面没墨水了,抽些墨水进去就好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“真的没坏?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点头,陈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,魏年叫她一道去西配间,从抽屉里取出一只两寸来高的塑料盖玻璃瓶,魏年拧开盖子,给陈萱看,陈萱闻着是墨汁微微的臭气,见里头还有大半瓶,魏年说,“这就是墨水了。”拧开钢笔吸墨水,还问陈萱,“你是不是经常偷偷用的我钢笔啊?”
    
    “不是经常,就几回。“陈萱见钢笔没坏,心中大石落地,看魏年给钢笔吸好墨水,陈萱就把墨水瓶拧上盖子,放回抽屉。
    
    魏年随便从桌上的本子里撕下张纸,把钢笔尖周围的墨汁擦干净,便将纸扔地上了。陈萱一看,这雪雪白的纸就扔了!立刻俯身捡起来,叠巴叠巴放桌上,要是魏年不要了,她准备一会儿带屋去用。魏年说,“画花样子用眉笔就行了,你别瞧着钢笔稀奇就用钢笔,钢笔描花样子不好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道,“我不是描花样子。”
    
    “那是做什么?”
    
    “写字。”陈萱小声说,“阿银教我认了一百多个字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“唉哟,这可了不得。”魏年随口说,“多认些字没坏处。”
    
    “嗯。”陈萱点点头,同魏年商量,“你以后,还能让我用你的笔不?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想到陈萱刚刚一幅又担心又忧愁的模样同他说“笔坏了”的时候就想笑,魏年忍笑,“能,你愿意什么用就什么时候用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陈萱谢过魏年,还说,“你不是爱吃糊塌子么,明儿一早我给你烙,趁热吃最香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笑,“好啊。”
    
    结果,陈萱好意起早做糊塌子给魏年吃。
    
    结果,魏年这嘴不严的,险把陈萱气死。
    
    事情是这样的,因为魏家的早饭多是家里煮玉米棒子面粥,外头买些油条、豆腐脑就好,做糊塌子的时候不多,陈萱是为了感谢魏年答应让她继续使用魏年的钢笔,才会一大早上的切了葱花、打上鸡蛋,调开面糊,做糊塌子的。
    
    魏老太爷上了年纪,爱这宣软吃食,点头说,“二媳妇这糊塌子摊的好。”因糊塌子要现摊才好吃,陈萱在厨下摊,魏家人就先吃。
    
    魏老太太也说不赖,尤其,这比在外买着吃要省啊。还实惠。
    
    魏金则道,“二弟妹这是怎么了,以前可不见她这么殷勤,太阳打西边出来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这话当真不好听,魏老太爷不由皱眉,看大闺女一眼。
    
    魏金撕开个糊塌子,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半,说儿子,“快吃,趁热才香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也觉着糊塌子比每天吃的油条油饼的好吃,给俩侄子魏杰魏明一人一个放碗里,得意道,“你们可都是沾我的光,阿萱主要是摊来给我吃的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银笑问,“二哥你做什么好事了。”
    
    “你二嫂要用我的钢笔写字。”说到这个,魏年说大姐,“你看阿萱,来咱家才几天,都认一百多个字了。你看看你,你在赵家也是大少奶奶,连字都不认得一个,你还不如阿萱呐。”
    
    魏年就这么大嘴巴的把陈萱学写字的事呱啦呱啦的说了出去,然后,得了魏金一句,“乡下丫头,一来城里就要学些洋事儿。”的评语。陈萱因为魏上大嘴巴,很是不满。直接表现就是,魏年接下来足吃了十天羊肉饼的宵夜,直吃的魏年嘴角长泡,跟陈萱赔不是,陈萱才算原谅了他。